我经常做梦，我常在梦中怀念一头牛。

　　我出生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乡村，童年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，是大伯家的一头牛。确切地说，那是一头水牛。

　　每到春耕的时候，我就看到大伯扛着犁，牵着牛往田里走去。有时候，大伯走在牛的前面，有时候又走在牛的后面。大伯的脸上写着疲惫和憔悴；而牛，却总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，沉默、缓慢、笨拙地向前走着……这是大伯在鸟儿啁啾的清晨或暮色苍茫的黄昏，走向田间地头或回农家小屋时特有的景致。

　　很多个清晨，我都是被窗前的鸟儿吵醒的。我一咕噜爬下床，照例在门口那株老槐树下撒一泡尿，然后急冲冲地跑到大伯家，和堂哥从牛圈里牵出牛，然后一前一后向小村东头的河边走去。

　　河边有牛爱吃的嫩草。我之所以愿意起早床和堂哥一起去放牛，是等牛吃饱后，堂哥准许我骑在它背上回来。在物质匮乏的没有玩具陪伴的童年，骑牛无疑是我们喜爱的乐趣之一。

　　放牛时，我常常好奇地、目不转睛地打量牛：牛的两个犄角硬邦邦的，像一副与生俱来的枷锁，这一点似乎加深了牛忍辱负重的形象。牛的眼睛足足有乒乓球那么大，但据说牛眼看人与鹅眼看到的正好相反。牛看到的人像山一般高大，所以牛怕人，在人面前十分温顺；而鹅眼看人，只有米粒那么小，所以鹅不怕人。牛的尾巴很有趣，一会儿笔直地晃荡，像个摆钟；一会儿打着曲儿，欢乐得不肯停下。牛的四条腿很粗壮，也很有力。所以命中注定，牛属于水田。牛一辈子都跑不出水田，水田就是它终生的囚笼。

　　大伯家的牛一直忠厚老实，性情温和，默默耕耘，与世无争。但是有一天，它却闯了大祸。

　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——那时村里有牛的人家并不多，每到春耕的时候，就有人找大伯借牛耕田。那一年，村里有个叫二来的把牛借去了，为了赶在天黑前把田耕完，二来不让牛歇息，一刻不停地挥鞭使唤。牛可能太累了，确实耕不动了，二来还是不愿罢手，手里的鞭子挥得更勤。牛的头上、背上，被抽出一条条血痕。牛剧烈地喘息着，眼睛布满了血丝。突然，它调转身子，愤怒地盯着二来。没等二来明白过来，牛一脑撞了过去，尖尖的犄角深深地插进了二来的心脏……

　　二来最终没能救回命来。大伯尽管心疼牛，但也保不了它。

　　那天，大伯亲自将一块红布蒙住牛的眼睛，颤抖着举起铁锤朝它的脑袋砸下去。那天，大伯将一担牛肉挑到二来家。很快，二来院子里就支起一口大锅，木柴熊熊燃烧。夕阳西下的时候，牛肉的香味飘满了整座村庄。村民们一边给二来办丧事，一边咂巴着嘴吃着牛肉。

　　而我，和堂哥木然地站在一旁，望着津津有味吃肉的人群，不停地抽泣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我经常做梦，我常在梦中怀念一头牛。(慈利县消防大队 魏咏柏)